落承欢

【曦澄】坠仙

*一发完


上元二二一年。神界。


河清海晏,四景昌平。


距那场神魔交战之后,已过去千百年。一场役事,双方均伤亡惨重,再战下去,也不过是多些生灵涂炭。拖延之中,魔族首领被偷袭重伤,不治身亡。


失去了主力,剩下的人便慌了手脚,无心应战,遂举旗投降,自愿归顺神界,永不叛出。


至此,大战落幕,神界也因此稳定,一些别有用心之族也不敢贸然侵犯,划分领地,安然渡日,上界凡间换来几世少有的和平。


几位上仙也算是渡了劫,被天尊授了辖地之后,各选了自己的封号。


夷陵上神,含光上神,三毒上神,泽芜仙君。


至于大战之后,夷陵含光两位上神如何偷渡天日暗度陈仓,成为神仙眷侣的一段佳话,暂且按下不提。



只是今日,神界不复往日平静,看似无事,实则暗地里波涛汹涌,魏无羡一直都看不惯那些什么作为都没有,还整天谏这谏那的一些老匹夫。当年战事,他们一份力都没有出,留他和那些人征战沙场,九死一生,现在倒好,没事了,他们又出来作妖,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还活着。


他搭眼瞧着不远处的江澄离席,面上一笑,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,起身拉着蓝忘机就一起告了辞。


虽无事可做,但总比在那里听那些闹心的话强。他本还想去问问江澄,蓝曦臣的情况,出来之后却已经瞧不见那人的身影,想来反正也无事,好事多磨那就慢慢磨吧,便拐了个弯,和蓝忘机一起回了仙府。



江澄在外晃荡一圈,回到府里已是星斗满天。夜凉如水,虽不似人间,但也有凉意。


略微裹紧身上披风,抬脚走进院落,却觉得心中有些烦乱,脚下步子也比以往多走了些。待到他心浮气躁,想着怎么还不到房中时,抬眼却看见了面前蓝曦臣亲手从他那里移过来的玉兰。


当时说可以清心安神,也没见多清心。倒是那人却为了这树,一日进出他这府上无数,说是怕树枯死,又怕江澄不懂照顾。


江澄当时斜靠木榻,手中一清白小瓷杯,正自斟自饮的品着美酒。蓝曦臣来之前,他已然喝了不少,此时有了几分醉意。他眯着眼,百无聊赖的打量着独自忙碌的某人。


蓝曦臣却不觉有他,仍认真的往刚栽好的树上浇水。温润君子,芝兰玉树,一袭白衣缀上浅蓝云纹,素净却毫不失雅致,加上他面容姣好,举手投足彬彬有礼,一般人撑不起来的白衣在他身上,却贴合的很好,相辅相成,人比花娇。


江澄脑中不知怎的冒出这么一个词来。


只是不知为什么,明明这么好看得人却非要在额上系条带子,束至脑后,长至腰间,若不是上面和衣服上都有花纹,简直就和魏无羡说的一样,披麻戴孝。


自打第一次见面,江澄就看那抹额不顺眼,强迫症似的很想给他解下来,只不过一直没能如愿。后来看的时间久了,也就习惯了。以至于当蓝曦臣把抹额解下,亲手放到他手里时,我们的三毒上神盯着他光洁的额头憋了半天,憋出来一句:“我原以为你不带抹额好看,结果发现摘了挺丑。”


蓝曦臣一时失笑,抬手将落在江澄发上的玉兰花瓣拂去,“那晚吟现在可是嫌弃我?”


江澄把玩着手里的抹额,上面正中间绣了一个小小的涣字,他用指腹轻轻摩挲,道:“嫌弃又如何?”


蓝曦臣捉了他的手腕在手里,沿着铺了玉石的小道慢慢散着步,嘴角擒着笑意道:“不如何。”


小路幽长而曲折,蜿蜒匍匐向前,远离了天池百花泉那些地方,僻静,鲜有人来,也就没人打扰他们。蓝曦臣本意要送江澄回去,只不过选的这条路却绕远了很多,等回到他的仙府时,已比原来晚了多半个时辰。


江澄假装不知道他的小心思,随着他一起走。原以为是走错了路,却发现蓝曦臣坦然自若,神情毫无变化,心下便已了然。


待送到府里,江澄转身进去,却发现蓝曦臣仍站在原地,没有离开的意思。


“怎么?仙君可是还想去里面坐坐?”


江澄说着,就走到了蓝曦臣面前。


蓝曦臣一笑,“晚吟若允,自是欢喜,只是我现下却不是为了此事。”


江澄道:“那是为了何事?”


蓝曦臣走上前,满面笑意道:“抹额既已给了你,晚吟不打算给我一件你的东西吗?”


然而江澄却没有恍然大悟,他其实早已想好要给蓝曦臣什么,不过方才一直没有什么好机会,这才没有提,原还想着等什么时候寻个合适的时间,但现在那人都已经提出来了,江澄也就不想在再推辞了。


从腰间解下清铃,江澄随手就甩了过去,看到它稳稳的落在蓝曦臣手里后,便转身回了府。


蓝曦臣笑意更深,直到江澄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,他才收回视线,浸出少许薄汗的手心,那枚银铃静静地躺着,随风不时摆动的长穗,好似扫在了他的心上。


暗香浮动,月色疏影,仙君眼里,漾了满天星辉。





不久,泽芜仙君向天尊提出请辞,欲与三毒上神双修,结为道侣。


此言一出,众仙哗然,连天尊也是颇为诧异,问他是否想清楚了。


蓝曦臣直接无视他们的反应,负手而立,一身坦荡立于天地,掷地有声道早已想好,心意已通信物已换,紫色长穗清铃在白衣衬托上,愈发显眼,闪着幽幽紫光,像是在昭示主人不能改变的决心。


既已如此,多说无益。



只是天尊虽应了两人之事,但并未立即准允他们离去。只因蓝曦臣命里还有一劫未渡,需去人间一趟。



蓝曦臣和江澄告别,临行前,把清铃以及洞箫裂冰和佩剑朔月都交给了江澄保管,说是等他回来再取。


江澄收拾妥当,把银铃重新挂于腰间,瞥一眼旁边笑意正盛的某人,没好气道:“说不上保管,只是托仙君的福,日日盯着这些,怕是会想着某人罢了。”


蓝曦臣听完他的抱怨,倒没解释,反而一笑,“忘不了我便好。”


江澄没工夫和他贫,只觉得这人有些幼稚,都活了上千年了,生离死别见过多少,内心早已对一切看淡,却不想遇见了蓝曦臣,已经沉寂的心总是会因为这人的一举一动微微起伏,等醒悟过来时,心早已沉沦。


江澄见人还愣愣的看着自己,轻叹一声,问他还有什么要说的。


蓝曦臣微微摇头,有很多话想说,等回来了再说给他听。


“等这件事完,我们便离开,去你喜欢的那个地方,隐居避世。”


“行。”


蓝曦臣静默一会,往前走了几步,又像是想起了什么,回头笑着问他:“你会来看我吗?”


江澄丝毫没有犹豫答道:“不会。”


蓝曦臣又是一笑,“不来也好,免得见了你,认不出来,教你难过。”



他在白雾里面隐去了身形,除去仙名,坠落凡间,尝尽世间疾苦,受尽悲情冷暖,孤苦一生,方才能回来,但为了那人,他又觉得这些不算什么。他最后不舍的望了江澄一眼,将他眉目一笔一笔都细细描画在脑海里,然后才闭上双目,就此消失。


天上少了一位仙君,地上多了一位婴孩。



江澄自他离去许久,眸中笑意渐褪,眼底藏了很深一片暗色,怒意四起,云雾涌动,不知何处吹来的风将清铃吹响,轻轻低吟,仿佛那人在唤他。


思绪被打断,烦躁的内心也平静下来。江澄盯着蓝曦臣消失的地方看了很长时间,又回首看一眼金光闪闪的凌霄大殿,方才松开紧攥的拳头。手指一根根的抚上白玉洞箫,想象着那人是如何把玩吹奏出声的。


若非蓝曦臣已经答应,不然他定是要去天尊那质问一番,其实他本不必去凡间一趟,要去也不该是他。


然而现在说什么都晚了。


天上那轮太阳仿若通了人性,不像素日那般强烈,温顺了许多,给四周洒上一层不太扎眼的金光,铺满来时路。


也许是个好兆头。





江澄虽讲明不去看他,但嘴上说说也就罢了,那么长时间,难道他真就能忍住?蓝曦臣留下来的清心镜,也清不了心,越从镜里看人,越是思念。于是乎,三毒上神算是自己先失了自己的信,掐个诀留一丝魂息在府里,隐了身形,就去了凡界。


他去的多数时间,都是挑蓝曦臣睡觉时。时间恍然过去,小孩已是七八岁年龄,聪明乖巧,颇得众人喜爱,只是从小生在帝王家的他,比同龄人少了不少玩乐。懂得自己肩上重任,蓝曦臣自小没有过埋怨,只是偶尔会对着一个地方发呆。


隐在空气里的江澄,在他旁边看着他,心想屁大点小孩,哪来这么多忧愁善感的,眼底深意叫他都忍不了。无数次想把他抱在怀里,好好哄上一番,但为了不扰他历劫,只能生生忍住。


江澄这样陪了他很多年。他从不存在,却又无处不在。


小时的蓝曦臣让他觉得很是可爱,软软糯糯,看上去就很想让人欺负。江澄总是会在这时,伸手在他脸上轻轻戳戳,感受到指上一片温热,他禁不住挠两下,然后看着捂着脸颊,茫然张望的人,暗自偷笑。


他一直没有现过身。


其实,江澄有时觉得,蓝曦臣这样也有好处,那些他们错过的时光,可以以这种方式补回来。


只不过,知晓的人,不过他一个罢了。



蓝曦臣十四岁时,他的父王给他娶了王妃,是位知书达礼的姑娘。


江澄一直在角落处注视,从礼始到结束,一直都在。虽然心底里和自己说了很多遍,但当看见蓝曦臣牵着红菱和别人拜了天地时,他心里还是十分不得劲,明明那个身旁的人,该是他。


然而恼怒归恼怒,他总不能去阻止这场婚礼。带着失落,他恍恍惚惚又回到蓝曦臣的院落,却发现那人好好的坐在房里,手执一卷帛书看着,见人进来,他也不惊讶,像早已预料到如此,很是自然的倒了杯茶放在桌边。


江澄一惊:“你能看到我?”


蓝曦臣点头笑着:“可以。”


江澄:“……”


蓝曦臣见人不说话自己往下说道:“你是不是奇怪为什么本该洞房的我却会出现在这里?那个不是我,是我皇兄假扮的,他们两个心意互通,我便推波助澜一把。”


江澄:“……”


蓝曦臣:“我心意不在她那,这位公子,你……”


然而蓝曦臣话还没说完,江澄就已经不见,一句话都没留下。


清茶的腾起的雾气还在慢慢上升,没有受到一丝影响。蓝曦臣兀自笑了笑,将江澄那杯茶端起喝完。


江澄只觉自己被个毛头小子耍了,那么长时间相处自己说的做的他岂不是都能知道?一想到那人明明能看见,却还是忍着装作不知道的样子,气就不打一处来。


他为凡人不记得自己,可若是回到神界,所有的都会想起来。


于是心急的江澄也没来得及去问他为何这么做为何能看见他却不说,就匆匆忙忙销了身迹回了天上。当他后来得了空闲,无聊时想起时,已是再不想去看那人。



若说蓝曦臣说谎了,其实有点过。他确实能看见江澄,但只能在晚上,所以白天江澄的所作所为他全然不知。


偶然一夜,梦中惊醒,心里惊慌之际,却见床榻边坐了一位相貌俊美的仙人,身形瘦窕匀称,细眉杏目,手指白净细长,半撑着自己阖目而眠,身上散着一缕莲香,清清淡淡,很是好闻。


小小的少年,没有因为突然出现的人害怕,反而原本受噩梦惊吓的心,因着这人慢慢平静下来。他只觉得这人好看,宫里从没有见过他,等他想要起来靠近看一看时,却不小心踢翻了被子,惊醒了那人,吓得他立马闭上眼,侧卧着装作睡觉。


听的一阵衣料相互摩擦声,薄被被那人扯着盖好,身上莲香愈加浓郁起来,教他不舍的多呼吸了几口。半梦半醒间,好像听见有人在说话。


“……太长了……何时回……”


自那以后,他几乎夜夜都能看见江澄。小儿年少聪明,见他从不愿直面自己说话,怕扰了他会让他离开,也就没提这事。日子久了,他也能觉察出一些东西,虽说白天看不见,但也能感觉到那人在自己周围。


将要跌倒时,突然刮至托住他让他缓缓倒下的微风,原本打开的窗户在下雨时轻轻关上,花瓶里出现的还带着露珠含苞欲放的青莲,没有风却瑟瑟颤动的树枝。


本是好奇,想探探那人的究竟,后又觉得他不像坏人,便也如此相处了下来。


心意是何时改变的?其中多少,谁又能说的清?


不知何时起,对他产生了一种依赖,夜晚他在,便可安然入睡,他若不在,定是一晚寝席难安。于是乎,在他情窦还未初开之前,少年心里,便已为他留了三分地。


直至那日杏花微雨,皇帝赐婚,他的兄长带着那姑娘来找他,一副视死如归求他原谅,道一声对不住,要携那人私奔远走天涯。


他心中一动,不知怎的就想到了江澄。一些被浓雾掩藏的东西,也开始清晰起来,不管他想不想承认,都已经逃不开了。


只是他没想到,这话他还没和那人说,江澄就走了,而且走了以后再没有回来过。


每至夜晚,他总会挥退下人,房里留一盏灯,旁人不懂,只以为他怕黑,却不知那一灯是为一人而留。


这一留,便是很久。


只是他照亮的路,那人再未踏上一步。






蓝曦臣二十五岁时,皇帝驾崩。他被众人推举为新帝,改国号为“晋元”,定都改为紫平。因其喜紫、莲,举国上下一时掀起以穿紫衣种莲花为尊贵的风潮。


次年十月,边厥突然发兵,围攻国都,同时城内爆发瘟疫,百姓死伤惨重,所有外出官道被截断,粮草丹药全部无法运回,人们没有饭吃没有药治,只能看着别人活活死去,一时间生灵涂炭,内忧外患,民不聊生。


年轻的君王,站在城门上,身穿银白铠甲,神色痛苦凝重,面前是屠城的百万军马,身后是哀伤遍野手无缚鸡之力的穷苦百姓。


他要如何?他应当如何?


他自问不是一位成功的君主,让国家陷入困境,让他的子民无法生存。


深思一日一夜后,紧闭多日的城门开启,蓝曦臣身着素衣,长发散披,一身孑然,出现在万军之前。


他们想要的不过他一条命,他给得起。


皇位已禅让,只要他死,边厥即刻退兵。


仔细算算,蓝曦臣倒不觉得有什么亏,只是心中还有一个遗憾未了,临死之前,也不能再见那人一面。


敌军将领围着他嬉笑谩骂,取笑他羞辱他,他都置若罔闻,城门上将士紧握长箭,见此怒气横生,然有心无力,不敢妄动,他们从蓝曦臣登基,都对他钦佩尊重,从没有过别心。就在刚才,他们争先恐后的要替蓝曦臣去降,却都被他笑着婉拒。


“他们要的是我,你们以后要好好跟随新的君王。”


最后一道圣旨,他们忍痛接下。





边厥人举起枪剑对准自己时,蓝曦臣笑着闭上了眼,只听的耳边一阵躁动,却不觉身上疼痛,没有剑落下。


他诧异的睁眼,却见敌军兵阵最后,一道紫光从天而降,直直的将他们劈成两半,在惊呼慌乱中,缓慢移动前进,敌军对此深感恐惧,尤其是见到别人被他手指一点就痛苦死去之后,更是不敢上前,纷纷后退为他让出一条路。


天地变色,飞沙走石,狂风呼啸,黑云压城。


唯有那人身上光亮愈发强烈,紫气在他意识指引下,幻化成一朵朵莲花,在他身后铺成一条花道,然后环绕在他身旁,随他一起,慢慢走向蓝曦臣。


腰间清铃一脆响,脚下一步一生莲。


那些凡人早已吓的不知所措,纷纷扔了手中兵器,跪伏在地上,顶礼膜拜,神仙下凡。


然他不是为了苍生,是为了那一人而来。


“没想到我们竟是这样相见,一别多年,玉兰都已经开了,却仍未见你。”


他一步一步走近,寥寥数语,极尽苦涩,毫无喜悦之情。蓝曦臣本欲上前,却发现脚下像被牢牢钉在地上,动弹不得。


“我本来就不该相信天尊会放过你,果然,”江澄自嘲自笑着,身上莲花一朵朵往城内飞去,“他想除掉我很久了,也忌惮我很久了,他又怎会允你我在一起,想想也是可笑,我竟鬼迷了心窍,竟会妄想着,等你回去。”


蓝曦臣惊讶的望着他,张着嘴说不出话来,这个人,这副样子,他眼熟至极,却怎么也想不起来,心里隐隐作痛,让他很是不安。


“你好奇吗?蓝曦臣,”他头上发带发冠随风掉落,束起的长发随即飘散在背后,三千细密青丝,却在下一刻,转瞬皆白。


蓝曦臣痛苦的想要阻止他前进,却怎么都没有办法。


“这场战役,这场灾难,他早就给你安排好了,不论你怎么做,被人杀了或者自杀,死去的人命全都会算在你头上,你回不了天上,做不回你的仙君,只能背负一身罪孽,永坠地狱,受百般折磨,不见天日。”


“而我,又怎能见得你不染尘埃,却背上那种罪名?他还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。”


江澄苦笑两声,手上一朵九瓣莲花悄然绽放,璀璨晶莹,并随着他的主人不停注入的仙气而愈加开的灿烂,天地之间,所有一切均黯然失色。


“还记得它吗?”


说话间,江澄已走到蓝曦臣眼前,他笑着问他,语气没有波澜,像是在问一件很寻常的事。


蓝曦臣只觉得心口痛的厉害,用手捂着喘息,另一手缓缓伸出去碰那朵花莲,稍一碰到,还没等他反应过来,那朵莲花已飘然落至他的手心。


“看来它还记得你,”江澄说着,将腰间清铃慢慢解下,仔细的给蓝曦臣系上,“这是你来之前交给我的,现在也算是物归原主了。”


“你……”


江澄愣了一瞬,披散的白发被风吹起将他的脸挡住,眼中情绪恍惚地教人看不清。


“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什么本命是莲,却偏偏选了一个不符合自己的神号吗?”


蓝曦臣嗫嚅着开口,“你……”


“自我出生,这莲花便一直护着我,与我共生,脱俗高洁,是为吉兆,无人不称赞,但凡事又都是福祸相依,福气过了头,祸事便来了。”


江澄说完,闭目念了几句法咒,再睁开眼时,身上所有仙气尽去,等到蓝曦臣手上那朵开开合合的莲花消失时,他的额上显出一朵紫色半莲印记。


“公子……”


江澄手指在他脸上轻轻摩挲,目光流连间,一阵叹息,“果然不该来见你,你说得对,不认得我,真叫我难过。”



从他身上幻化的莲花,在城中飞散,所过之处生机重现,万物复苏,黑暗褪去,光明再次普照大地。


江澄的身形已近乎透明,但他不后悔,这些事本就是针对他,只是没想到天尊会拿蓝曦臣开刀,一下子破开了他的软肋,纵他天生傲骨,一生坦荡,也不忍,不想,蓝曦臣替他受过。


他用了最后一丝力气,抱住蓝曦臣,气若游丝,极力压下心中翻涌的痛苦,长睫合上,低头在他唇上落下一吻。


“蓝曦臣……”


“再见……”



等到蓝曦臣有了意识,想去拥住怀中之人时,他早已消失。


他喃喃自语,从地上捡拾起自那人指上掉落的银戒,细细抚摸,将脑海里刻着的名字轻声念叨了无数遍,却再无人应他一句。


他,终是没听见蓝曦臣,唤他。



困境既破,边厥退兵。


只是阴霾的天,一直未开,飘起了雪。


一夜之间,雪落满城。



三毒陨落,泽芜归位。


蓝曦臣回想着一切,捻着清铃长穗,慢步往自己府中走去。小仙童听见动静,忙迎了出来,看见蓝曦臣面色不好,识趣的没出声,只安安静静的跟在他身后。


等到蓝曦臣停下时,他才小心的说起了话。


“三毒上神今日送了东西过来,我已安放在仙君寝殿了。”


蓝曦臣驻足回神,“何物?”


仙童恭恭敬敬回答,“皆是上神贴身之物,还有一封书信。”


蓝曦臣应了一声,手指转着右手食指上的银戒,描画着上面的纹路,见小仙童支吾着像是还有事,便允他开口。


他犹豫一会,像是犯了什么错,猛的跪在地上,“请仙君责罚,后院那池莲花在您回来之前突然全部枯萎,是我没有照顾好,任凭仙君处置。”


蓝曦臣微微愣神,半晌才道:“不怪你。”


“仙君?”


“先下去吧。”





那池碧莲,原是他得了仙府时,江澄予他的。当日,蓝曦臣邀他前来观赏院落,绕至后花园,江澄盯着他那个水池嘲笑,这样的池子怎配的上仙君之名?遂信手一挥,池中落了数株青莲,倒也给他这后府添了不少生气,算作贺礼。


现在却是,满目枯竭,全无生机。


是了,它们本就是江澄的一部分,现如今主人没了,它们也没有留下的道理。


当时只笑睹物思人,现今却再无物可睹,无人可思,神界到处,都再没有他一丝神息。


江澄给他的信上只有两字,“不悔。”


与他相处半生,江澄知足,已是不悔。


可蓝曦臣悔了。


只是他悔恨再深,都换不回那故人。






蓝曦臣义无反顾的入了轮回。


自废一身仙力,神界给他的,他都还了回去,天尊拦不住,也无法去拦,他去意已决。他只像天尊要了一件事,以后再不可阻他们二人,若违此事,天地不免又要遭一场浩劫。


他知道,江澄可以毁了神界,他有这个能力,但到最后,也没有去做,所以蓝曦臣也不想去做了。冤冤相报何时了?只会白白的再牵扯几世恩怨罢了。


蓝曦臣走后,魏无羡和蓝忘机一起站在那个位置,往下看着深不见底的轮回之路。


魏无羡把玩着手上黑笛,嬉笑问他:“蓝湛,有什么想法没有?”


蓝忘机道:“你呢?”


魏无羡伸了个懒腰,将笛子插在腰间,随手解开头上红色发带,在两人腕上系了起来。


“这神界破规矩太多,做什么都展不开手脚,早就呆够了,江澄和大哥都走了,这里也没什么留恋的,不如我们也下凡,去找他们,你看如何?”


蓝忘机视线落在手腕上,低声道:“随你。”


“那好,这发带就当红线了,下去了我们也会在一起,到时你可别当做不认识我啊。”


蓝忘机认真的看着他,“不会。”


“……好。”







十五年后。


人间。云深不知处。



“天子笑,分你一坛,当做没看见我行不行?”


“……不行。”


“蓝湛你这人怎么这样,太较真了!”


“随我回静室。”


“哎,蓝湛,含光君,蓝二哥哥,我错了还不行吗?我这就把酒还回去,你等等,哎呦,轻点拉我啊……”





蓝曦臣瞥见一群少年中,那个孑然独立的身姿,觉得有些熟悉,思索间,脚下已不听使唤的朝那人走了过去,等到察觉时,他已经在江澄面前站定,两人顿时都有些尴尬,一时无话。


过了一会,蓝曦臣总觉得这样有失待客之道,遂一礼,先开了口。


“在下姑苏蓝曦臣。”


江澄一愣,还了一礼,“云梦江晚吟。”



两人相对而立,衣袂飘飞,风吹落了头顶的玉兰花瓣,四目相对间,恍若隔世,第一次见面,却觉得已见过无数次,相识了数千年。


“蓝曦臣?”





时时盼得故人归,终是愿与逝君逢。


当是不悔。


日日思君不见君,君在哪里?


君在此,再不别离。


“晚吟。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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